谁讲的鬼故事好听？
有人曾总结，这个世界上最难讲也最好讲的故事就是鬼故事。难是真难，在不靠谱的年代被戴上一个大帽子就成反动学术权威了，好讲也是真好讲，啥话都不用听，啥屁都不用放，鬼就是有。于是乎，从古代开始，就有了讲鬼故事的能人，最出名的大概就是东晋的干宝的《搜神记》，和南朝宋的刘义庆的《幽明录》。
不过，这些好汉在另一个小哥面前，都不咋样。南朝陈的袁宪，字德常，陈宣帝太建年间担任度支尚书，陈亡后死于隋，终年五十六岁。据《南史》记载，此公性情淳厚谨慎，涉猎经史，兼通占候术数之学，博学多才，尤其擅长辩说。
有这样一门才学，加上性格沉着，不苟言笑，袁宪在讲鬼故事方面，自然是得天独厚。《北史》里曾有这样一段记载：
宪性沉审慎密，言无喜怒。人不知其所为。与陈叔宝、江总、孔范等皆游处尽欢，每尽醉而言乱，昏烛之坐，未尝不折难酬对、游意万端。人有问疑决讼者，随口辨析，无不惊服。虽闲居独处，终日审肃。宪事亲以孝闻。幼丧父，事继母，尽心不已。有二弟，恒同居，财业产业，总共均分，州里称为雍睦之典范。有鬼自呼袁宪者，频经民间，呼其弟名，云吾兄来欲与汝相见，弟寻便患疾卒。如此者再焉。江总弟令，宪从兄也。亦为鬼所呼而死。
这一段里前几句都在讲袁宪如何小心谨慎，如何不苟言笑，如何博学多才，如何能言善辩，为的是在铺垫袁宪性格里的两个突出特点：一是不苟言笑，二是能说会道。下面接着就是这个厉害的能讲鬼故事的人，是怎么死的了。
在南朝的时候，有一个特别牛气的鬼——袁宪。此鬼最喜欢干的事儿就是借着主人袁宪兄弟二人聚餐的名义，叫来袁宪的小弟，和这个小弟说话，说完了事儿，这个小弟也就死了——这是第一回。
第二回，此鬼用同样的手法，把袁宪堂兄弟江总叫来后杀死了。这两件事儿，在讲鬼故事方面，绝对堪称鬼斧神工，是绝对的鬼神级水平。因为，首先，作者没有把两个袁宪区分开，这是作者功力的最高体现，在你搞不清楚讲这个事儿的袁宪和鬼袁宪到底是谁的情况下，你看到两个袁宪的时候，心里绝对是咯噔一下了；其次，两件事儿的杀招都不在袁宪兄弟身上，是在他们的两个小弟身上，这比把袁宪兄弟叫去杀掉了更好，因为，你不相信那个牛X鬼袁宪的威力时，你看，连袁宪的这两个小弟都没能逃过此鬼的屠刀——这可是袁宪的俩小弟啊，这是可以被袁宪保护起来的啊。
在这样的组合杀招下，你不得不相信作者所述这个事件的真实性和鬼袁宪的牛气冲天，不得不为这个鬼袁宪的故事鼓掌。这则记载，后来被《隋书·袁宪传》全文照抄，还被《新唐书·卷二百九·卷二百一上·南史卷九十七·陈循吏下·袁宪传》照搬了两小段。这真是一则流传极广的绝佳鬼故事。不过，这个讲鬼故事的人真不是假袁宪，也不是真真袁宪，也不是《北史》的作者李延寿，而是南朝梁的刘峻。此公做过《梁书》的起草工作，以能讲故事著名。在他后来写的《梁书·列传·卷二十九·刘峻传》里有这样一段记载：
峻少时好勇，至壮，乃笃学，不乐仕进。所居茅屋数椽，闭门不通宾客，常使二童子采药，或远行采经，止于榛中。以此为务，不遑寝息者数十年，至鬓发苍浪，未尝有矜时色。好事者或贻以酒肴，率不辞让，虽不待对，必先为设拜，其性如此。或逃林野，绝粮，则采芳饵玉，不为饥困偃息。时或游庶民家，多下席而坐，讲论不倦，或终日不出。从兄慧景见之，谓曰：“卿欲复作郑子产邪?今何索然也?”峻曰：“吾子未达夫墨者之旨也。且夷狄窃位，黔首无赖，以吾微躬，处大乱之中，不犹善乎?夫人固以艺墨绳俗，用礼弘风，岂规利以自润哉!”峻既学优著书，尤好言兵，著《兵赋》十万余言及《易林注》数十篇，其略解二千许章，文多不载。
这个“峻”也就是上面说的“宪”，他喜欢在草丛里读经，有好事者送酒席来，也不推辞。后来，他游于朝中，任御史中丞，迁兼御史中丞。后又任太府少卿、廷尉卿等。后去世。陈宣帝即位，以峻有佐命功，追赠大将军，封昌平县公，谥曰襄。
他写的这本书，后来被北魏的崔浩看中，将其中记述崔浩家世的部分删掉，将原书中的南史全部记入北史。刘峻的《南史》仅剩下袁宪一条，被《北史》、《隋书》和《新唐书》等记录下来。而这个刘峻的《南史》中有一卷书是专门记述东晋和宋、齐、梁、陈四代的言谈诙谐之士的事迹的，叫《杂记》，后来被颜之推删去了，刘峻本人“号于嗟痛惜不能已”。那么，袁宪这个鬼故事，肯定也是这个《杂记》里的一章。
从《杂记》的内容可以看出，刘峻本人是个特别喜欢讲这种八卦消息的人。虽然这个刘峻，后来为萧衍和陈霸先立了不少功，但萧衍和陈霸先都是不怎么靠谱的人，尤其陈霸先，后来，他手下的大将高智慧，率领群盗攻打扬州、越州，在攻克扬州后，还“诏令所过无得侵暴，有图王者赏米五万斛，封郡公，有能生致王者赏米万斛，封县侯”。结果呢，当然还是攻进了台城，陈后主的太子死了，皇后嫔妃们都都被高智慧“尽掠之”，最后还被“拥之渡江，至都下”。最后，这个高智慧被讨伐才被杀了。因此，刘峻这样的人，讲出来的东西，真真假假，估计也是正常的，而袁宪这个鬼故事，应该也是真真假假夹杂其间了。
毕竟，这个世界上，真的还是不能相信鬼故事的。